我给大家带了一份小礼物,就是2009年我和梁冬在中央广播电台讲《黄帝内经》的录音版,这个录音版和播出版有点不一样,是未删节版。完整版的意思就是说,可能被我们认为现在中医的一些封建、迷信、糟粕的东西,我们能不能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一下,是不是有一些特定的意义和道理。我在这个节目里一共讲了5篇《黄帝内经》的原文,其中《上古天真论》讲的就是要树立正确的人生的价值观。中国人对如何做人,如何做一个健康的人,有自己的看法。
虽然我是从小跟我妈妈学医,有童子功。但是我告诉大家,历史上很多名医都是40岁以后学医的,而且学得很有成就。为什么?前期所有的文学、哲学、人生的阅历等对学医都是有帮助的,所以我现在特别想倡议的就是搞中医的学士后教育。你想,一个高中生,毕业以后上了几年中医学院,然后出来当医生,有的人连女朋友都没交过,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,病人说我们夫妻打架我睡不着觉,你怎么给人家讲道理?有阅历的人和没阅历的人讲出来能一样吗?
我不相信那些反中医的人能把中医灭掉,因为我妈的老师说过一句话:“灭中医者中医也。”一个中医业内的人不好好做学问,不好好给人看病,最后失去的是民心,失去的是别人的信任,所以我们这些目前从业的人更要谨慎小心。
缅怀前辈
月犁,崔月犁。崔月犁是谁呢?崔月犁是咱们国家前任的卫生部部长,本姓张,叫张广胤,河北深县人。最早他在北平做地下党,《平津战役》那部电影就有崔部长的形象。解放以后,崔月犁先生做了北京市市政府的领导,但是在文革时候被关在监狱里八年。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,崔月犁先生复出,1982年做了咱们国家的卫生部部长。作为中医圈里的人,我们对老部长对中医事业的促进和发展,应该说念念不忘。
有人说作为卫生部部长当然应该发展中医了,这有什么可念念不忘,这是你份内的工作。但是我跟大家讲,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历史,建国以后,卫生部管常务业务的王斌和贺诚制定的所有的政策全是要取缔、灭绝中医的政策。他们完全继承了民国时期要取缔中医的余云岫的观点,要改造中医,然后逐步消灭中医。这些政策是招招见血,招招都砍到了中医的根儿上。第一,医生要去登记考试,要学西医。如果通不过西医的考试,你就没有资格行医了。第二招,取缔师带徒。第三招,取消中医学校。大家都以为中医学院是建国以后办的,其实不是。北京过去有四大名医,孔伯华先生办了第一所叫北平国医学院;后来施今墨先生又办了华北国医学院,这都是在建国以前,甚至在日伪统治时期还存在的学校,为中医培养了大批人才,经过他们的政策全部被取消。这种恶劣局面被毛主席和周总理及时发现,因为给他们做保健的有一些顶尖的名老中医,这些名老中医就说这可真是要断子绝孙的事情,所以毛主席当时就题词“中医药是个伟大的宝库”。所以1956年就把卫生部这两个倒行逆施的主管人撤掉,以国家的名义开设中医学院。第一先办了中医研究院,是国家级的研究中医的机构。另外办了4所中医学院,就是我的母校北京中医学院,还有成都、上海、广州。这样我们中医就迎来了一个建国以后大发展的局面。
但是这个中医学院有一个问题,因为我们国家办这么大的中医教育,没有先例,所以我们完全按西医的模式走,而且是按苏联西医的模式搞。到文化大革命,又把这个多年的辛苦积累一下摧毁了。中医学院那会儿的老教授,任应秋、董建华、陈胜武、胡希恕这些老先生,包括赵绍琴,在文革中都受到了最大的冲击。所有的课都停了,教授、老师们都“6·26”卫生指示下放到乡下,整个学校都被打乱了。
崔部长上任以后,做了几件事。首先,将发展中医药写入《宪法》,就是在崔部长倡导下完成的,这是个了不得的事情。第二,崔部长在1982年主持了一个衡阳会议,全称叫“全国中医医院及中医高等学校教育工作会议”,要解决中医姓中的问题。当时中医科学化、中医现代化的口号把中医搞得不伦不类的趋势太明显了。在中医学院教材设计上,在课程比例上,西医的比重很大。老教授们有个评价,我们中医学院6年,培养出来的学生是两个中专:西医学到了中专水平,中医学到了中专水平。中医医院严重西化,你要是望闻问切,人嫌你土,你要是开化验单,做CT,做核磁,人觉得你科学。1982年崔部长主持这个会议以后,中医的教材,中医的课程设置,中医医院恢复自己中医的特色,得到了很大的推广。另外,崔部长主持了中医界冤假错案的平反,解放了一大批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。张晓彤作为崔部长的儿子,开这个平心堂门诊,能请到那么多老专家来出诊,我觉得那些老专家应该是心怀着对崔部长的感激。
我是中医学院出来的,崔部长做的这些贡献,给中医制造了一个非常好的阳光明媚的春天,而且直接受益的就是我。我是1984年考到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系的,我们读到的教材是可以跟二版教材,就是60年代初编的那个教材相媲美的五版教材,这个教材剔去了很多貌似科学、貌似中西医结合的东西,原原本本地恢复了中医的一些概念。所以我上了6年大学,我学的是比较正规的教材。而且崔部长主持恢复了中医的门诊,因为大的医院不得不西化,不搞西化的话,没有收益,维持不下去。所以我1986年,周日我就骑着自行车,跟着我的老师,刘渡舟老先生或者裴永清老师去到一个小门诊去抄方,眼睁睁看着中医简便廉验,不借助任何其他的东西,就是用中医的办法把病治好。所以我说我是个直接受益者。
后来,让崔部长当年担心的事情逐渐不幸言中。崔部长担心什么?中医西化。我120个大学同学,中医系,84级,抛开那些毕业后搞行政的,去编辑出版、去卖药的,留下来做大夫的,大概有80人,真正搞中医的有几个?虽然都在中医医院工作,但是呼吸科离开胸透,你能看病吗?离开激素,你能治哮喘吗?肾病科,你怎么治病?所以,80人里面纯纯正正在靠中医吃饭的,就5个。
到本世纪初的时候,有几件事就特别让人寒心。第一,取缔坐堂医,说是要跟国际接轨。中医的门诊,说是鼓励吧,但是门槛很高。再一个,不让你多点职业,你比如说我又在御源堂出诊,又在平心堂出诊,我就非法。这些东西都像套在我们头上的紧箍咒。中医就这么慢慢往下滑,滑到最严重的时候是2006年,方舟子、张功耀就掀起了一个“山雨欲来风满楼,黑云压城城欲摧”的倒中医运动。当时张晓彤主任就拍案而起,说咱们得做点事儿。就请了平心堂的中医专家免费讲座,面向大众。这个讲座受益的人很多。6年过去了,我碰到一些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,现在做大夫的,见面就和我说,徐老师谢谢你,当年我们在平心堂听过你的课,当时我们有点动摇的心就坚定了下来。
2007年以后,中医又迎来一个小阳春。中医的门诊,就是私人的门诊,越来越多了。电视上、广播上,中医的讲座越来越多了,坐堂医恢复了,中医原来只让你单点职业,现在可以多点执业了,现在北京又出了18条,鼓励中医的门诊,我们迎来了建国以后难得的一个中医的发展机会。
我们怀念崔部长的原因,我感觉是崔部长他是个政治家,不是盯着蝇头小利说这个事情,应该放在国家战略的高度去看中医,中医才能有一个更好的舞台去发挥。
中医的智慧
很多人说,出产在我们中国的药叫中药,你看我们中医讲地道药材,川芎啊、浙贝啊,山西的党参、黄芪,东北的野山参……不对。中医有很多药是外国进口的,不是产在中国的,像乳香、没药等等。为什么这些不产在中国的药我们也管它叫中药呢?什么叫中药?不管它长在哪,哪怕长在月球上,只要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运用,就叫中药。好多人跟我抬杠,那东西人家就实实在在有效果啊,用什么理论指导有什么关系。有些人,从民国就开始讲,废医存药,意思是中医没用中药有用。那我问你,我给你盘菜你炒一下,原料一样,你炒的跟厨子炒的出来的为啥不一样呢?下棋那棋子儿有用,棋手没用?那咱上来就比谁棋子儿多吧?所以一些浅薄粗陋的人只能看到有形的物质,看不到背后使用它的思想。所以抗日战争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多人投向日本鬼子?唯武器论:人家有坦克,有掷弹筒,有三八大盖,我们只有红缨枪、汉阳造。但最后谁赢啦?同理,乐队就要乐手就行啦,要乐队指挥干嘛;足球队上去就踢就得了,要教练干嘛。所以先讲中药,是想说明什么叫中医。
广义来讲,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有56个民族,广义的中医包括很多民族的医药,藏医、蒙医、瑶医、傣医、壮医等。我们今天学的,是狭义的中医,是我们汉族的医学,它是源于中国最古老的道家的传承。我们都知道《黄帝内经》,黄帝之前有神农,神农之前有伏羲,这是一脉传承下来的道家的哲学思想,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的诊断、用药,以及针灸、按摩、刮痧、推拿等方法,是中医。
层次低的人上来就是比东西,层次高的人不看东西,看东西背后的东西。他们老说中医是玄学,在中国“玄学”是贬义词,但我听是夸我呢,为什么?研究抽象的人都很高级,摆上棋盘、摆上棋子下棋,那是低级水平,高手干嘛?下盲棋。亲临战场第一线,那都是将;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看不见具象的,那才高级。有人说别玩玄的,我说能玩玄的才是高手。玄学是高度抽象的,正是因为有这种玄学才有了具体的应用,如果中医把这种玄学的东西砍掉了,那中医就完蛋了。
世界是物质的。但是我问大家一个问题:物质背后是什么?如果把一个粉笔无限分下去,分到最后它是什么?人身上长一个肿瘤是物质的,但它最初是个什么状态?现在一说我们要研究到分子生物学的水平,那分子背后是什么?分子再分是什么?原子再分呢?分到最后是什么?大家都知道波粒二象性。光到底是物质还是能量的运动?没法说了。所以大家首先要学中医的精气神理论,你会知道世界不仅是物质的。
第二,阴阳五行理论解释了事物的普遍联系和变化发展。中国古人的智慧早把这些貌似不相干的东西联系了起来,而且发现了他们内在的规律。
另外我们要学习中医的藏象理论。藏象不是解剖。解剖看到的是有形有质的东西,比如说我们切开一个胃,这是解剖,但是你回答不了胃为什么蠕动,为什么不蠕动;什么时候蠕动,什么时候不蠕动;为什么胃壁上会长一个溃疡。都说我们不学解剖,我们学,但我们发现光学解剖没有用,你要能解释解剖背后的东西,那才有意义,那才是中医。
医的繁体字“毉”,讲的是中医的治疗行为:一个人受到箭伤以后,去找医生做治疗,医生用酒精麻醉消毒,这么一个完整的过程。它下面这个字讲了谁来做这个事——“巫”。我们这么多年的教育,已经成功地把“巫”当成了一个贬义词,一说就是巫婆神汉装神弄鬼。我说能装神弄鬼的人太高级了吧,能沟通天地鬼神的人是很高级的。很多人说要批判地学习中医,要扬弃。我说你们把自己当成谁了?还有一些中医说“我太自卑了,我们的祖先居然是巫”。但在我的定义里,巫是中华民族或者是炎黄子孙值得骄傲的最高级的智慧份子。
讲到“文化”二字,很多中国字一说好像挺熟,你一问啥意思,这东西还二乎。我简单把他归一下,叫文字和教化。意思是说它是俩概念。文以载道,“道”可以通过文字的方法表达出来一小部分,但更大的部分连文字都表达不了,所以古人叫圣人教化是口传心授,不住文字,直指人心。所以要想学中医的文化,两个手段,第一借助现在残存下来的中医古籍,去认字,去识字,去读书。但是别以为你把《黄帝内经》都背下来你就懂中医了。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时候说过,有一帮腐儒,“寻章摘句白首穷经,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”,就是一些纸上谈兵的人。所以还需要教化。什么叫教呢?那就需要老师去传帮带,去言传身教,去感染。古代学医为什么要给老师打杂三年,你以为那是虐待童工呢?那是在教,那是一种无形的感染,那是一种对心灵的震撼和影响。
今年我46岁了,从我学医的经验,要从两方面着手,一个从文字,读书着手,一个要去拜师见习实习,要去锻炼。我们经常说学习学习,翻译成英语:study。我说你们拿那么粗鄙的英文翻译我们汉语,实在把我们搞糟践了。学和习是不一样的。学是我讲你听,你看书;习是去实践。习的甲骨文是两个小鸟在日头下飞,小鸟出窝的时候跟着老鸟跌跌撞撞去飞,那叫习。大多数人都是在那儿坐着叨叨。很多中医一说就是“我能治癌症”。我说别说治癌症,我今儿个感冒发烧明天你给我退了。别想着说是别人不承认你,老想干一票大的。你看儿童医院排着长队,抱着孩子的爹妈那焦灼的表情。我当时跟裴永清老师抄方的原因,就是发现裴老师在门诊退烧没有超过三副药的,基本上就是半副药下去烧就退了。老师说了一句很逗的话,《伤寒论》治什么的?《伤寒论》开始就是抗感冒啊,学了半天《伤寒论》结果不会治感冒?所以大家坐而论,起而行。
而且学中医别好高骛远,别指着我今天告诉你一个什么方,然后你就出去说能治这病那病,别害人了啊。以前有个秀才先去考武,结果没射中靶心,把报靶子的给射死了;后来改学文,屡试不第;最后学医,哪天自己病了,“自拟其方,服之,遂卒”。所以不要奢望那种更快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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